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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、何所依(1 / 10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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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年的上海,似乎还在睡,似乎已经醒了。烟波浩渺的黄浦江天际,露出霞光,是撕破天边的利箭,也破开散不开的浓雾。一路照到蜿蜒流转的苏州河。上海就这样被南北一分,霞光虽普洒,但南北是有别的。南边多是红瓦老虎天窗与霞光街头接头。齐整,也料峭,朝一个地方耸立。是霞飞路上暗堡似的石库门。规整得一丝不苟,远看,也像鸽子笼。这里的人们,大多斯文,过着摩登都市里敦实的生活。男士们有体面的工作和体面的社会身份,每天按时拿着公文包上下班;女士中有独立的现代摩登人儿,不甘在男人之后的,也有安分于一所小石库门中的。这里还有一些思想进步的人,在霞光初露之际,察觉不安,他们焦躁彷徨。这一方天地太小,他们是要挣出去的。不管怎么说,这里的主人大多是新派的,家里或还留旧习,招个苏北来的女人作佣人,统称之为“娘姨”。于是在早晨,这些粗壮的娘姨用劳作开始为石库门的清晨奏序曲。

狭窄的弄堂会首先热闹,娘姨们努力而勤恳,就为这方寸间的安身之地。

她们同南北难民一致,是九一八事变以后,蜂拥来这十里洋场。大家都传“上海遍地是金子”,离开了家园,躲开日本人的飞机大炮,都愿意来上海拣金子。可一到上海,哪里有金子?宽宽的南京路、爱多亚路、霞飞路,条条名字嘀溜响当,座座招牌霓彩璀璨,看久了要头晕,可连容身之处都没有。这里的马路终日有扫街夫清洁打扫,整得比家里的客堂间都要干净。逃难的人有的实在太累了,把铺盖一滚,想就着这温暖的太阳在干净的地头睡个午觉,立刻就有穿制服的印度阿三来赶人,挥舞警棍,敲在背脊上,就是一条深深的红印子。于是,他们又仓皇地南北分散。有的被石库门收容,有的就被赶到了苏州河的北边。朝霞初起,也会照到这里――闸北大片空地上黑黝黝的蚕茧似的“滚地龙”。上海人要捏着鼻子叫这名儿。这里终年潮湿,散发腐败气味的小窝棚,是把几根毛竹用火烘弯成弓形,插入泥地里当作架子,盖上芦席搭成的。这种窝棚没有窗,挂个草帘当门,只能弓着背进进出出,屋子里面除了睡觉的铺盖便没有别的东西了。但总算也是个落脚的地方。这里的人们大多是无暇学习新派的,生存是更大的压力。男人们大多去码头做扛包工,或是人力车夫,都要卖力气的活儿。女人们也必须有活儿干,胆子大手又巧的编织草鞋,挂了满身,去南京路附近的人多的地方售卖;只安于住家方圆内的便聚集在某一处石库门弄堂口,拿着针线给人缝缝补补,做“缝穷婆”。世道虽然艰难,但有一席安身地,能平静度日,他们就能意足。上海滩上,也有人没有安身地。是孱弱的老人和幼小的孩子,他们只有石库门弄堂转弯抹角处能收容。用捡来的竹竿和麻绳搭一个小小的担架,腾空搁在那些能避雨的檐廊下,乞讨些破棉袄旧棉絮,铺在上头,也能当作一个避身的小小的天地。小云的“小天地”是这大上海中千千万万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们中的一个。她的“小天地”搭在四马路会乐里一个有转弯角的弄堂口。这个地方人烟稀少,是小雁找了很久,认定是个很妥贴的地方才安置了小云的。睡在这“小天地”里的小云正发烧,身上裹着旧的棉衣,破的棉被,满身都是棉絮,但又处处漏风,在这水露似的清晨,冻得抖霍霍。小小的脸颊红彤彤,是焦的,嘴唇青紫紫,几乎开裂。

她并没有睡实,紧紧皱着眉头,恍然之间渡过几个恶梦,只无力地喃喃呼唤着“小雁,小雁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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